我才不牙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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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墙】【凯千】



*民国AU,经不起推敲,都是我编的。

*一个日常,有些无聊。(因为文笔有限写不出军阀割据混战巴拉巴拉)

*送给我们张太太 @一个认真磕cp的号 的生贺,这里再祝你生日快乐,mua^

*不上升吼!




—从此桥都坚固 隧道都光明—




易少校规矩的人生中拢共翻过两次墙。

一次是1928年的北平,一次是1936年的重庆。

抛弃年少磊落的自尊心,手一撑脚一蹬,摸着黑去跨越障碍,不是什么难事,却次次能叫他伤着筋动着骨。

是各种意义上的,伤筋动骨。




少年人渴望自由的心,在蝉燥起来的那个夏天显得愈发炽热,讲学的先生还没收拾完书本,学生们已经一股脑奔出校门,像是那一堵墙就隔开了两个世界。

卖报的孩子仍在满街叫唤,少见的自行车穿过人群带起一串叮铃当啷,沿着胡同拐出去,将杂七杂八的声响全部灌进铁丝网围起来的军校里头。

易烊千玺顶着烈阳站在人群里,排扣一丝不苟扣到最上面的一颗,衣领贴近后颈的地方明显的被汗水浸湿,他始终凛着脸站的笔直,中指紧贴着裤缝线,隐约能感觉到手心也在微微出汗。

这是他入校的第二个年头,带他们的教官换了一批之后训人的手段也开始变得折磨,尤其爱抓着他们这一堆二等兵,仿着讲武堂那一套来,不是可劲使唤他们做事就是把人集结起来紧密训练,没有丝毫喘气的时间。

跟易烊千玺一排的同学有人忍不住好奇偷偷扭头去望外头,正好有一队学生举着旗子游行过去,近几年抗日的呼声愈演愈烈,学生工人总爱逮着军校四处晃悠,专打国民党的脸。

他们这些入学没多久的哪懂得局面,那同学被士官抓住就罚了打扫澡堂,易烊千玺同其他人都使劲憋笑,那么一点点乐子都够他们打趣一段时间。

都知道的,学生的自由是学生的,不是军校生的。

他们学校的假期很少,最开始是每隔五天放一次学,第二年延长至十天。身边的抱怨声没有停过,也有人捱不过退学,那时候易烊千玺总是最安静的一个,看着手中的诗集从不发表看法,只是一次训练比一次认真。

对于在军校读书的学生整个四九城的人都知道,多是家里人托关系才进的了学校,易烊千玺也不例外。

在这样一个年代,最缺的就是兵,最不缺的也是兵。起初易父刚将他送进去的时候,他半夜受不住跑回家过,易母又惊又怕,随后冷静下来,就狠着心推他到门外一夜没给他开门,他校服也没穿,就这么蜷在门边吹了一夜风。

第二天打开门看到易母一夜没合眼的倦容,满肚子的委屈不知怎么就又咽下去了,那之后他再没使过性子。

他知道父亲是拖了几层关系才把自己送进京城这所军校的,所以谁都可以说放弃,唯有他不能懈怠。

但那时候易烊千玺不住在北平市区,易父跟着司令官全国各地跑,他就同易母住在昌平,每回上学的时候都要跑老长一段路,去街口搭朋友家的汽车。

是比他小两岁的弟弟,在陆军预备学校读书,他父亲丁司令就是易父的上级。

易烊千玺本来不是一个沉闷的人,易母偶尔说起他小时候,那也是一个皮小子。可自从入了学,长期压抑的训练使得易烊千玺愈来愈沉默,在车上的时候气氛总是闷闷的,偶尔卖丁程鑫面子才见他回应两句。

只一次出了点意外。

本来上学的路上车后座就是独属于易烊千玺的,一是没人坐,二是丁程鑫对着他的时候大概总有点怵,理由不明,左右也就不同他坐一块。

可那回车开到一半又上来一个人,白色的校服齐齐整整,连领口都要折到刚好贴着线,那人取了帽子对着他点头一笑,最标准的礼仪笑容,小虎牙还挺漂亮。

易烊千玺心里咯噔一下,还没回过神,对方就伸出手,道,“这是千玺吧,丁程鑫同我讲过你,我叫王俊凯,你好。”

这同学可真热络,易烊千玺想,然后伸出手去轻轻握住对方指尖,冰凉凉的,他却觉得夏天好像越来越热了。

你好,他说。

然后一路上就听着王俊凯叽叽喳喳没个停,易烊千玺从他们的对话中隐约听到一些,大概是什么家里汽车坏了,王源又贪睡不去学校等等。

其实他对他们的谈话内容不感兴趣,良好的教养让他从来不对别人的事情感兴趣。只是王俊凯总是说着说着笑起来,身子一歪就蹭到他边上,这使得他总没法放松坐着,整个人绷的紧紧的,双手搭在膝盖上,唇瓣抿成一线,像极了老干部的架势。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两个人每一处互相碰触的地方,被那么轻轻一碰,就足够他如坐针毡。

不熟悉的气息四面八方涌来似的裹着他,他插不进话,也提不起兴趣。易烊千玺于是头一回觉得去上学的路漫长又难熬,没有陌生人靠易烊千玺这么近过,王俊凯是第一个。

快下车的时候王俊凯忽然扭头看他,桃花眼还泛着点笑出来的泪花,亮堂堂的,问他一句千玺在哪个学校上学,他怔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回过神。

“就在旁边,旁边。”

“哦,那有时间一起出来玩啊。”

王俊凯同他打过招呼,又拍了丁程鑫后背,嘱托一句晚上胡同口见,然后拎起包转身就消失在人群里了。

那一句没什么时间便噎在喉咙里,他抿了抿唇,顺口问丁程鑫,“什么胡同口?”

丁程鑫就神秘兮兮凑过来,环顾四周对着他咬耳朵,“最近巷尾理发店边上开了个小型舞厅,我同学们晚上都去玩。”

“有病吧丁程鑫儿,你才十三岁。”

对方被他忽然的一训下意识低头,嘴里又忍不住反驳,“不是还有俊凯哥哥吗。”

所以长得好看也不顶用,易烊千玺就在心里给王俊凯打上一个叉,还带警示性的。

然后留下一句不许去就挎着包走了,身后的人满脸不服气又不敢出声,这要是给丁司令晓得了,也有他好受的。




可是,尽管白天易烊千玺回学校的时候,心里想的是往后都不得同王俊凯那号人往来,晚上还是很意外的同那人又绊到了一块。

学校里似乎总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每次从家里回学校的第一天,士官对他们的要求都会极其严格,纪律抓的很死,训练也不会让人喘气。

但是死水之下必起异端,同易烊千玺一个连的同学有一位是某将军的小儿子,出了名的能折腾,天不怕地不怕,周边的人都叫他一声小将军。

所以易烊千玺在晚训过后的值班时间抓住那一堆欲翻墙而出的人的时候,其实并没有太多惊讶的表情,他只是伸出手里的棍子敲着墙,冷声让人都下来。

小将军很会看脸色,当即就跳下来窜到他边上,从口袋里掏出一袋什锦糖,粉色的包装纸攥在手里显得更诱人,对着他讨好似的笑,“咱今儿个就当没看见,成不?”

易烊千玺脸色更冷了,他绷着脸不说话的时候总有几分唬人的气势,眼神顺着小将军一个个瞥过去,墙上一众人都有些不大敢动。然而就在他打算开口的时候,不远处忽然打过来一束光。

士官的声音就像颗炸弹,所有人一溜烟的跳出去了,小将军同易烊千玺都愣了会,前者才像是被踩到尾巴似的跳起来,拉拽着易烊千玺往墙边跑。

他就这么糊里糊涂被迫的上了条贼船。




巷尾理发店还留着一盏灯,客人早就不会再光顾生意,是给从这过的人照亮一段路程。易烊千玺被小将军拉着七拐八拐在胡同里穿梭,好一会儿才从一扇小门钻进去,一抬头就被留声机传出来的乱七八糟的音乐弄出一身鸡皮疙瘩。

他不大习惯的眯了眯眼睛,环顾四周才发现往来的都是附近学校的学生,有些校服都没换就钻进人群,假模假式的把茶水当酒,与同龄人扭一段交谊舞。

他皱起眉正要发火,一道熟悉的嗓音就响在身后。

“来了啊,刘小将军。”

于是憋着一口气回过头,就望见王俊凯领着人走过来,丁程鑫做贼似的躲在后头不敢看他。

火气顺下来理所当然就聚在了王俊凯身上,开口就不是很友好,“哥们儿大半夜不睡觉跑出来瞎蹦跶,玩的可好?”

王俊凯被他吓一跳,随后又一挑眉就搭上他的肩,“你怎么也来了,可好玩了我同你说,我带你玩啊千玺。”

“有病吧你。”他用力拍掉王俊凯的手,一脸的不高兴,稍微侧头想把丁程鑫拎出来。

王俊凯有眼见的往旁边迈一步阻止他,“等会,你该不会是头一回来这样的地方吧?”然后又看了看周围同他一个学校的人,“啥子哟你们学校就没几个人没来过的。”

“…………”易烊千玺更不想搭理他了,只是耳尖依旧实诚的因着不好意思慢慢变红。

这时候小将军跳出来缓和气氛,先是问了王俊凯一句王源怎么没来,得了回答又转向千玺,“诶千玺,何教官是看着我们跑的,你反正都出来了,有什么事交给我就好。”

易烊千玺实在很想讲如果不是因为他自己也不会跑出来,就算他可以借父亲名头逃过一劫可他却没那个运气。然后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一个眼神,狠狠的瞪在小将军身上。

这事就算暂时过去了。

只是易烊千玺始终不肯给王俊凯一个好脸色,当下觑了丁程鑫一眼,便转过去打量起四周。

他挑了角落里一张桌子坐下,茶水都是早就备好了的,对面的位置有一堆花生壳,想着大概是有人坐下歇息过,就打消了倒杯水喝的念头。

丁程鑫没了他盯着,撒欢似的跑向另一头,冒冒失失的,喊了声“三儿”就跟一个人撞一块去了。

易烊千玺双手撑着下巴没忍住,稍微低下头去掩了笑意,然后就感觉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你明明也喜欢玩嘛,前面还一副不大高兴的样子做什么。”

王俊凯在他对面坐下,皱着眉看了桌面一圈又突然起身,挤在他身边坐下了。

他不动声色往外挪了点,“这有什么好玩的。”

后者像是没听见他的反讽,又高兴的拉他起来,坐不住似的,“诶千玺换音乐了,你会跳舞吗,我们去跳舞吧。”

“你傻了吗?我们两个都是……”

“男的”两个字还没出口,王俊凯就拽着他混进了人群里,好像那一句跳舞也不是询问,就只是告知。

人一扎堆就总是很吵的,青年学生们少有放纵的机会,聚在一块就很用力的燃烧热情,易烊千玺要稍微凑近王俊凯些才听清他说的那句,“你真是第一回出来吧。”

他习惯性抿唇,下巴绷着,赌气似的回,“你会跳舞吗?”

“那你会吗?”

两个人就都很僵硬的搭手不是搭手,搭肩不是搭肩,比划了半天,直到易烊千玺一脚踩在王俊凯脚上,就不约而同笑出来。

仔细去看周围的人,其实都和他们差不多,孩子们总有那么一个年龄段会开始想要模仿大人,近几年交谊舞兴起来之后,又都开始以此为风向,一个个学了起来。

王俊凯一只手搂在他腰间,这么一笑也放松了先前僵硬的架势,两个人就靠的近了些,他盯着易烊千玺的眼睛,随口问,“我怎么觉着你有些讨厌我?”

“不是讨厌。”易烊千玺微微垂下头,“你以后别带丁程鑫来这儿玩,不好。”

王俊凯歪着头又同他将视线对上,眨巴着好看的眼睛,细长的睫毛每眨一次,就将四处的光带进去一点。

“怎么个不好法?”

易烊千玺也说不上来,又不好太拂了王俊凯兴致,就没出声,王俊凯就凑的更近,也没打算听他回话,自顾自又叨叨起来。

“那你不也来了,你啊,就得多玩玩,你看刘志宏,在军校待着也同样过的乐呵。”

放松的手臂重新变得僵硬。他大概是不太能同眼前这个人对视,每一次被王俊凯这么认真盯着,他都觉得后背发热,手心像要出汗。

开口就有些结巴,“我是,我就是被刘志宏拉出来的!”

王俊凯就笑,小虎牙露出来,脸就笑的像是清晨街边包子铺的包子,易烊千玺别过头,手重新搭在对方肩上。

黑白两色的校服拥在一块,那个夜晚没有月亮,星星也少,只有这个不成型的简易舞厅亮起来的灯光,柔和的裹在他们四周,晕开一圈圈光影。

好像是从白天第一次见面就开始了的,他老是被王俊凯带偏,到最后自己想说什么好像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他自己知道,不过都是十五六岁的少年,足够紧密的训练也让自己练就了一副好身手,翻过军校的围栏和矮墙不是什么难事,躲过何教官的追捕也不是什么难事。

同样的,如果他真的不愿意翻过那一堵墙,刘小将军是拉不出他的。

只不过是想知道规规矩矩长到的十五岁,除了一成不变的训练以外还有什么东西,于是开始试探性的去摸索少年的一点好奇心,叛逆心。




王俊凯搂在他腰间的手开始不安分的时候,几乎是立刻就把沉思中的他拉回现实。

没好气的在对方胳膊上掐一把,瞪着眼给对方一个警告,就想放开手走人。

王俊凯用了点力搂他更紧,手摩挲着他校服衣角到了腰侧,眉眼挤在一块,十分好奇的模样,小声同他说,“你们军校的学生是不是都随时带着枪啊?”

原来是这么回事,他抓住对方继续摸索的手,摇了摇头,“不是,军资那么紧张,我们学生怎么会配枪。”

“你父亲不也和他们的父亲一样都在司令部做事吗,怎么没偷偷给你备一把?”

“唔,我拿枪做什么……”

王俊凯颇有些不解,“现在外头那么乱,那些乱七八糟的派系不说,日本人也越来越嚣张了。”

“然后呢?”易烊千玺停了舞步,“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你不是军校的学生?我还指望你们可以保卫市民呢!”

易烊千玺同他拉开距离,“哪有那么简单的,况且那些日本人还不敢有大动作,你……”

他突然噤了声,一个字的腔调上扬的有些突兀,呆愣的瞥着王俊凯手里那袋什锦糖,茫然张着嘴想解释点什么,对方已经麻利儿的挑出一颗剥开直接塞他嘴里了。

“哦,千玺同学不随身带枪,倒是随身带糖,可甜。”

易烊千玺皱起眉瞪他,舌尖抵着小小的糖果,初初是有些酸,然后甜味一瞬便化在整个口腔,同糖葫芦有些相像的味道。

王俊凯吃吃的笑,正想问他感觉如何,门外忽然“砰”的一声枪响,人群瞬间乱了,叫声此起彼伏,他下意识的就去拉住易烊千玺。

日本宪兵队的人列队入的门,又是一声枪响,有人站出来大声喊着,“全部蹲下,别乱动!”

易烊千玺被王俊凯拽着蹲在方桌后头,第一反应是扭头去找丁程鑫的身影,看到对方同另一个少年好好蹲在另一头才放下心,四周的人都议论着宪兵队今晚的举动,猜不到上头又要做什么。

王俊凯手搭在他肩上,然后按着他脖子让他蹲的更低,因为极其不舒服的一直扭着身子,王俊凯就干脆长手一捞,将他整个人都揽进怀里。

糖吃的倒是差不多了。




日本人盯着这个小舞厅很久了,在京城那是听曲的人多,跳舞的极少。也正是因着大型的舞厅很少,这城里但凡有点什么娱乐场所就很容易被发现。这个舞厅也就是供学生们玩乐的地方,好死不死的涵盖了这一片学校,日本人就挑着军校生来做文章。

一边镇压那些游行的学生,一边给国民党施压。

易烊千玺大概也是点背,头一回被人拉出来就算了,还撞在了日本人的圈套上。

整个四合院里的学生被挨个检查,轮到丁程鑫的时候被扣住了,他身边的少年本来出去了又折回来,依旧是笑嘻嘻的没事人的样。

丁程鑫有些生气,“敖三儿!我还没就没见过有人上赶着被拘呢!”

敖子逸还是笑,“我就是那个人怎么了。”

易烊千玺在不远处看着,又打量了几个被扣住的人,多半是和司令部有关系的,所以也就很无奈的预见了自己会被扣住的命运。

他没料到王俊凯也被扣了。

几个人被带去宪兵队关在一个小房子里,刘小将军大概是对他很不好意思,只和王俊凯说了会儿话,大抵是什么幸亏王源没来,然后就窝去一旁站着了。

王俊凯在他身边待着,故意拿胳膊去蹭他,“怎么样?就说日本人不安好心了。”

易烊千玺不看他,也不出声,他没空理会王俊凯这会说不清道不明的小得瑟,他只是在心里盘算怎么和父亲交待。

日本人存了心要和司令部作对,他和刘志宏那哥们儿就算能好好出去,军校也一定会施压,近期内升一等兵也大概是无望了。

他望着墙上开的那一小扇窗,外头是漆黑一片,他蓦然就发出一声不合年龄的叹息。

一只手接着叹息的尾音伸到他面前,拳头展开,露出手心里包装精致的粉色糖果,王俊凯轻声说,“放心吧,没事的。”

然后离他近了些,好似想给他多一点安慰,他轻轻点头,没接那颗糖,只是从鼻腔发出一声嗡嗡的“嗯”。

少年人哪能承受那么多想得到想不到的后果,只是身边还有个人在认真的看着你,就会觉得好像也没那么糟糕了。




易烊千玺最后是跟着丁程鑫被丁司令一块带走的,王俊凯也顺带一起,几个少年被关了一晚上,天还没亮全,就一同缩在路边面摊吃面。

丁司令全程盯着丁程鑫那小子,唬的后者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易烊千玺顾不上他,埋着头吸溜面条,一不小心呛住了,还是王俊凯给他顺的背。

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后续怎么处理不是他们小辈可以知道的,只后来偶尔听到易父提起,大概是司令部看的很严的军资那一块,给日本人行了很大的方便。

那天易烊千玺回去后毫无意外被易父训了一顿,易父正好结束了跟着司令官跑的工作,时不时回趟家,那几天就专门用军队里体罚那一套折腾易烊千玺,然后才把人放回学校去。

苦难没有结束,易烊千玺莫名就加入了那一圈人的“关系网”,自此和王俊凯结下了一块蹲监的交情。

军校管的严,几个人也硬是凑着夏日天黑的晚,一块在北平城的胡同里乱窜,易烊千玺不大喜欢折腾,但王俊凯爱折腾他,有回还不知道从哪搞来的凤头牌自行车,带着他脱离大部队,从河坝那边滑过去钻入小道里,吓得他好几回死死攥着对方衣角,把军校生的面儿丢了个干净。

易烊千玺也终于见到了王源,挺清秀的男孩子,见着人就笑,饶是易烊千玺这般不大爱说话的人,和对方在一块儿也只觉得舒服平常。

就像初见面对方就打趣他们几个被扣的事儿,却又不会太过的让人心生尴尬。

然后也才知道王俊凯父亲是和王源父亲一块经商的,两家合伙倒卖军火,与司令部往来也密切,虽然不是本地的人,依旧在北平立得稳脚跟。

三个人就开始一同蹭丁程鑫家的汽车去上学,易烊千玺很规律的每隔十天同他们挤一回。




挤着挤着,夏天就过去了。人们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入秋,在京城天是忽然冷下来的,各种重要的日子也是忽然就到来的。

那段时间几个派系的军阀没闹出个结果,那些个挂名的将军争来争去,日本人顺势在里边搅和,打仗也是迟早的事情。越接近傍晚,街上人就越稀疏,这个不太平的世道一瞬间好像更加紧张起来。

易烊千玺在校门前面等人的时候,脑袋都恨不得能缩到衣领子里去。

过了一会儿王俊凯手里提着包点心,从他后头窜出来,点心就悬在他面前。

“这个,你带回去和弟弟一块吃。”

易烊千玺接过去顺口问,“什么东西啊?”

王俊凯就献宝似的,笑开来,“月饼。我最喜欢的,豆沙的。”

“哦”

瞧着他不大感兴趣的样子,王俊凯也纳闷,“你喜欢什么味的?”

易烊千玺手缩在衣袖里,说,“蛋黄的,你知道吗?”

“知道,知道。”王俊凯摸了下鼻子,眼睛盯着月饼,“诶我先给你拿着吧待会下车你再提走。”

易烊千玺就迫不及待的丢给他,两人并排站着有一搭没一搭聊天,直到王源也到地方。

丁程鑫不知道去了哪里,仍然让司机过来接他们,自己却没个影儿,王俊凯在一边不耐烦催着人走,易烊千玺本想多问几句,也就不再为难人司机。

“诶你们俩”,王源一来就一手搭一个,又同时被他俩扫开手,瘪了瘪嘴继续道,“这回过节我爹让我回重庆,你们俩什么打算啊?”

王俊凯也回重庆,易烊千玺耸耸肩,“陪楠楠。”

另外两个人很习以为常的转过身,朝着街对面走,易烊千玺跟上去,取下包挂在王俊凯身上,后者没躲,王源就跟着有样学样,被王俊凯抡着包挨了几下,然后三个人的包就全在他身上了。

易烊千玺在后头笑的快要岔气,拒绝了王俊凯伸过来顺背的手,自个儿喘了会,就问王源,“你带我们去哪呢?”

王源揣着三个包回头,笑的一脸神秘,努了努嘴吐出两个字,“秘密。”

王俊凯就敲了他一个大脑瓜子。

还好目的地很近,就街边那家新开的照相馆。老板正敞着门在柜台后头拨算盘,老花的眼镜垂在鼻梁上,见着人进屋了就抬手扶扶镜框,好声好气问候一声,“三位学生,照相来了?”

王源把包一放,捣蒜似的点头,一边推着两人往里头去,一边同老板打招呼,“您就随意给我们照几张就好。”

这年头尽管照相还是个稀罕事儿,王俊凯也还是顿时直呼无聊,易烊千玺尚有些迷糊,“平白地照相做什么?”

“诶这店不是新开嘛,我老想进来看看,据说有最新的照相机,那些洋人手里的玩意儿。”

“…………”

老板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下相机,没有笨重的架子,捣什了一会对准三个人试着拍了张,“咔嚓”一声很突然,光闪了易烊千玺的眼睛。

王源还龇着嘴,看上去笑的比哭还难看,王俊凯就把手搭在千玺肩上又笑的歪下身子,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一阵闹腾。

等到老板重新调好相机,寻思着换个方向,又看了眼三个人,随后开口,“学生,你们看着把校服脱了行不行,两个色儿不大好看。”

他们低头瞧了瞧也觉着有理,就退到一旁脱衣服。王源眼尖,硬是要琢磨照相馆的小玩意儿来打扮打扮,易烊千玺就同王俊凯站在一旁等他,不一会儿王源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两副无边眼镜,给他俩戴上了又窜去别处寻摸去了。

他们脱去了校服,里头都是穿着一样的白色衬衣,微微侧着身子,左手也默契的都插在裤子口袋里,乍一看好似双生,老板手快,又是“咔嚓”一声。

两个人都没反应过来,老板也只是低头又琢磨相机去了,想来也是不太会使。

等到王源折腾完,已是大半时辰过去,王源付了钱,又同老板约好了取照片的时间,硬是拉着易烊千玺看了一圈底胶,王俊凯觉着没意思先出了门,好一会儿王源才肯回去。

那天易烊千玺回到家就已经很晚,易父不大高兴的撇了他一眼,拿起报纸进书房去了。

他抱着楠楠在客厅坐下,打开王俊凯给他的月饼喂给弟弟吃,一口咬下去却发现味儿不对,那分明是蛋黄味的。

愣了会,又忍不住勾起嘴角轻笑出声,“真是个傻子。”

楠楠抱着月饼吃的倒是开心,听见声音抬头软软糯糯问他,“什么傻子?”

他摇摇头,看向弟弟时眼神变得温柔,仔细替楠楠擦了嘴,认真的说道,“不是傻子,是你王俊凯哥哥。”

却在那一瞬间想起王源拉他看底胶的时候嘟囔着的,王俊凯的生辰要到了。

他其实认识王俊凯也没多久,被突然告知这样的日子已经近在咫尺,原本忙碌的日子好像愈来愈紧张,总觉着怎么也得要好好备一份礼物才行。

那一刻易烊千玺觉得王俊凯简直就是自己人生中的一个意外,在兵荒马乱的时候毫无预兆的闯进他原本齐整的规划里,于是一下子全都乱了套,叫他不得不在规划里头再添一笔王俊凯的名字。



但是王俊凯生辰却过的很是平常。白天读书,下午他爹给他仿着京城里的少爷来,在学校旁边包了个戏院请人听曲儿,弄了个什么晚会,请的都是生意往来的人。

易烊千玺跟在王源后头,等了老半天王俊凯才从他爹手底下跑出来,亮晶晶的桃花眼望着他俩,脸上的笑也比方才多了几分真心。

王源给了他一个小袋子,装的什么不知道,王俊凯放手里掂量掂量,就转向了他。

易烊千玺攥着手里的礼盒有些不大好意思,他前些日子才得了王俊凯从重庆回来后带的巧克力,据说是他爹在美国的朋友带的,那玩意儿比糖葫芦还腻,却又实在好吃。

但是易烊千玺没能找着合适的礼物回赠对方,他平日里训练没有空闲去买,想拜托王源又说不出口,最后居然还是易父解了他的困惑。

他送的是父亲刚送给自己的派克钢笔,崭新的,他还没舍得用,稍微包装一下也是个精致的礼物,到底还是自己有些过不去。

王俊凯看着倒是很欢喜,攥在手里看了又看,反复保证会好好使用。

他低下头去笑,眼角稍微垂着,随后又抬起头来不自在的四周扫视,想到什么似的,问王俊凯,“丁程鑫怎么没来?”

王俊凯看了一圈同样不清楚,“人没来,但是拖人送了东西给我。”

易烊千玺就又没话了,戏台上的人正唱到动情处,尖细的嗓音掐出水似的起承转合,在他们身后舞出一番悲欢离合。

后面的时间他就一直跟在王俊凯身边,等到点儿了就自己往回走。

他大概总是这样的,礼貌的来,安静的走,不给旁人添一点麻烦。

回学校的路上刚好从照相馆路过,鬼使神差的他掀开布帘进屋,老板还记得他,笑着打招呼,“学生,怎么这个点来了?正好,照片刚洗出来。”

他点头,含蓄的笑笑,脸上露出的梨涡同老板拿给他看的照片上的一模一样。

那是他和王俊凯两个人的,照的突然,两个人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就是都淡淡的笑着,眼睛望着同一个方向。

易烊千玺稍微比王俊凯矮那么一点点,肩膀抵着肩膀,他的头发旋出两撮呆毛,因为侧着身子凑的近,恰好同王俊凯额前的碎发纠到了一块。

是风吹的。易烊千玺揣着照片出门,借着月色细细回想那个下午,已经不是很能记清三个人的表情,只知道他同王俊凯站在一块儿等王源的时候,风是和现在一样,很温柔的。



年关一过,1929年的北平,依旧萧索。易烊千玺入学的第三年终于授一等兵,无奈原本定好的庆祝却出了点意外。

王源他们几个不知道,仍旧吃的很高兴,他是和王俊凯一块中途离开的馆子。

丁程鑫提着个箱子站在列车前面,冷风一阵阵从月台那边吹过来,他和王俊凯到的时候只觉得这个弟弟身形看上去分外单薄。

“去吧。”易烊千玺叹口气,好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下去,“照顾好自己。”

他其实早些时候看出了点苗头。

过去的一整年,丁程鑫的变化他都看在眼里。那个叫敖子逸的少年确实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小小年纪怀揣着强烈的爱国之心,在这个国民党消极抗日的地方,竟然琢磨出了完全不同的一条路。

共党的组织人员在北平待了一段时间,期间就联合抗日的事情也和丁司令谈过几回,一来二去丁司令没什么动静,倒是丁程鑫躁动了起来。

丁司令发现过几回,关过禁闭也罚过跪祠堂,都没起到效果,反倒是让丁程鑫的心越来越坚决,直到敖子逸想要跟着组织离开北平,这个矛盾点直接达到了顶端。

丁程鑫是二话不说就要跟着去上海的。

易烊千玺想过要劝,没成功,倒是丁程鑫反过来游说他,大抵是埋汰国民党那一套,两个人互持己见,都没能说服谁。

这中间知情的人只有王俊凯对这件事是支持态度。他也曾跟在游行的队伍里,传单洒出去雪花片一样,举着旗子痛斥日本人。只不过他不去军校转悠,他知道那块是易烊千玺的信仰。

列车发出鸣笛声,丁程鑫挨个拥抱他们,同敖子逸一块上了车,末了回过头,还是嗫嚅着同易烊千玺交待一句,“我父母那边……”

易烊千玺朝他招手,“知道的,有我呢。”又扭头看向敖子逸,“你小子,好生照顾丁程鑫儿。”

等到列车驶出车站,王俊凯就扯着他在旁边的长椅上坐下,他情绪莫名有些低,王俊凯也不说话,就挨着他抬头去看月亮。

“丁程鑫儿没吃过苦。”他忽然开口。

王俊凯嗯了一声,“路总归是自己选的。”

“怎么就非得跟着那小子跑……两个人一起,哪那么容易的。”

“谁知道呢。如果是你呢千玺?如果是你会怎么做?”王俊凯转头望着他,月亮缺了一个角悬挂在他身后,天边无云,月光难得的亮堂。

易烊千玺回望过去,他从王俊凯的眼睛里慢慢看到很多东西,夹杂一点点期许,一点点疑惑,最后全部揉和成他的样子。

“我怎么走啊。”他最后说,“楠楠一会儿不见我不得想死我。”

王俊凯安静了一会儿,突然就笑出来骂他一句不要脸,两个人靠在椅背上,轻声的笑,却都默契的不再提及这个事情。

那天晚上他们坐了很久,笑声也显得突兀,两个人心情都有些沉重,易烊千玺看着自己左胸前的勋章,第一回觉得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些什么。

能让一个人义无反顾的抛弃自己的一切,吸引着飞蛾的火光该有多温暖啊。



丁司令发了很大一通火。第二天挨个问了易烊千玺他们几个,没得到答案也毫无办法,只能派手底下的卫兵四处去寻。易烊千玺走出丁家的时候,丁司令还喊住了他,只是最后什么都没说,深深叹口气背过身上了楼。

易烊千玺却忽然觉得丁司令好像要老了。他从搬来京城开始就同丁程鑫玩在一块,而丁司令在他眼里除了是父亲的上级,邻家的叔叔,还是一个摸得了抢打得了仗的人。

可这个人好像一夜之间就老了。



升一等兵之后唯一的感觉就是训练越来越多,任务越来越重。

易烊千玺开始慢慢的个把来月都不见得回一趟家,倒是易父越来越得闲,偶尔王俊凯来找他,见的都是易父或者楠楠,然后王俊凯就不怎么去了。

愈来愈紧密的训练仿佛是在暗示着一场变天。北平城里头局势变了又变,司令部加强了对城内的控制,往来进出的人都要接受搜查,所有要进入京城的货物都被严控,尤其是军火。

工人的罢工运动也闹得越来越凶,伪满的人联合警察局四处抓人,街上被砸的乱七八糟,王源都不愿意出门,只有王俊凯偶尔上个街,从军校的铁丝网望里头,再拖人递些信进去。

所有的信件都要经过学校审查,到最后没人管了也就不了了之,总之没到易烊千玺手里头。

他还是在铁丝网里头规规矩矩训练,对外头的一切好似都没那么感兴趣,只是偶尔休息间隙,会担心王俊凯会不会也被抓起来。

但他的担心有些多余。国民党下命令要彻底除掉那几个军阀的时候,枪声一响,北平城就彻底陷入了混乱。

时事敏感起来,军校生开始不被允许出校门,也不需要去参与任何活动,易烊千玺一天要给家里写一封信,去确认亲人的安全。

他几乎没有王俊凯的消息。

又过了一段时间,学校终于可以放人回去,他到家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找王俊凯,彼时易父恰好从书房出来,扶着右肩的手放下来,沉声喊住了他。

“最近在学校怎么样?”

易烊千玺坐在椅子上有些着急,随口应了,“还可以。”

易父放下手中的本子,声音严肃了些。“还可以是什么意思?”

易烊千玺被他突然变换的语气吓到,顺着桌子看过去,顿时有些生气,“我的本子怎么在你那儿?”

“怎么?”易父也不高兴起来,“我还不能看了!”

他把本子抽过来放在手边,抿着唇,“可你也不能随意翻我的本子吧?”

易父被他稍微有些冲的语气激到,重重拍了拍桌子,“易烊千玺,我是你父亲!”

眼看着父子俩就要吵起来,易母抱着楠楠出来打圆场,“烊烊不是还要出门吗?先去吧别耽误了事。”

易父就瞥他一眼,没好气的问,“你去哪里?去找王家那小子吗?”

易烊千玺停下来,易父又接着说,“不用去了,王家前不久都搬走了。”

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他回过身憋红了眼眶,一字一句道,“您看到了?一张照片能说明什么?您就要让别人举家搬离?”

易父顿了顿,似乎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努着嘴本想说点什么,最后只留下一句,“你听着,等你有足够能力的时候,再去同人讲道理做交易。”

说完又重新走进书房,左手重重把门甩上。

易烊千玺望着那扇紧闭的门,双手攥的死死的,他觉得自己像是被扒光了衣服,那一丁点的隐秘心思,头一回被别人清清楚楚带到自己面前,有些事情他好像不得不承认。所以愤怒之余,更多的还是茫然。

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做。




他是在来年开春的时候收到王俊凯的信的。对方在重庆老家重新找了学校,和王源一块天天混日子似的,家里的生意也稳定下来,叫易烊千玺不用担心,又顺便问了问他的近况,以及提了两句丁程鑫,就再没提旁的。

易烊千玺有时候真想骂王俊凯两句,走的时候突然,他没法联系到对方,那边也一句话都没有,他一度觉得王俊凯是不是责怪他,自我折腾了许久。

可是王俊凯像个没事人一样,那样淡然无所谓的语气,掐灭了易烊千玺突如其来的想奔去他身边的所有冲动。

头脑发热的时候捱过去,一腔孤勇就被他用在别的地儿了。

他开始更积极的训练,任务也争取做到最出色,甚至偶尔会被派外出,跟在参谋长身边做事。

他话不多,做事踏实,很快就半脱离学生的身份,军事委员会带他的人直接给他授了下士军衔,此后基本不再回家,辗转过几个城市,军衔就一路往上提,对家里报喜不报忧。

他很努力的忍住不给王俊凯写信,后者寄到北平的信也都是易母收着,等他回家才全部给他。

他看过一些,都是很平常的事情,却几乎是他那段时间所有的安慰。

尔后直系与皖系争起来,他被派在前线,整天待在临时搭建起来的医疗队里帮忙。那时候消炎药和止痛剂基本都缺乏,很多人直接就是咬着布条,挑子弹的时候额头青筋都爆起来,易烊千玺眼睛都不眨,动作干净利落,心却一直是抖的。

到后来自己也千疮百孔,才知道紧张到发抖简直是奢侈,为了活命,谁还顾得上害怕。




又是几年,易父也担了个司令官的名号,调遣至地方性的司令部,易烊千玺头一年没跟着去,他是在授少校时,才终于回了家。

丁程鑫在年初来过信,说了一切都好,叫丁司令别再担心。前几年不知道他给丁司令说了什么,后者终于确定自己儿子铁了心,也就随他去。

易烊千玺在北边执行任务的时候,丁司令带的队,同他说起来,神色淡淡,只说希望那小子保得住命就好,他也没什么好求的了。

易烊千玺就想起来易父和易母,他那时候已经快两年多没回去过,也不知道怎么说,每回同父亲待在一块,他就颇为不自在。那一道坎是他自己设的,他也并不想迈过去。

但他还是要回家的。




1936年春,重庆。

他在军事委员会结了任务,便提着到任时副局给他送的点心回了家。

楠楠长大了许多,见着了他也还是扑过来抱住他的腰,一半生气一半喜悦的,脸都扭到了一块。

易烊千玺没有去见王俊凯。

国民党近几年已经逐渐产生分歧,日本人的动作越来越大,主战派的人也越来越多。易烊千玺每天待在委员处,电报机嘀嘀嘀没个停,这边刚接完师长电话,那边就得派人出去镇压游行的人。

他让自己变得异常忙碌,直到王俊凯找上门来。

不过六七年的时光,记忆中的少年好像就变了个样子。王俊凯把头发梳上去,带着副眼镜,整个人斯斯文文的,没有半点当年折腾他的样子。

易烊千玺是回家拿文件的,就看着楠楠把他拉进去,边走边说这两年都是王俊凯在照顾他,说王俊凯哥哥可好了。

他理了理军装的衣领子,又扯了会衣摆,才进到里屋去,王俊凯正拆着一碗抄手,见着他了就喊一句,“千玺快过来,正好还热乎着。”

他忽然觉得他们好像还是在北平的时候,三天两头得见一面,王俊凯寻摸到什么好玩的好吃的了,就把他们都拉出去试一遍,最后觉得好了,再给易烊千玺都打包了,拖刘志宏带进军校去。

那时候也是这种轻快的语气,易烊千玺想着,然后拿起帽子,脚步一转上了楼,“不吃了,还有事。”

出门前想说一句,有空再聚,恰好王俊凯正和楠楠说话,就没听见。

他在门口看了一会,戴上帽子出去了。

他们像是没分开过中间那么些年一样,易烊千玺在见到王俊凯之前只觉得时间难熬,见着了,又感慨光阴似箭。




可他没等到下一次聚的机会,就不得不再同王俊凯面对面。

王俊凯被捕了,因为在司令部门前示威。

易烊千玺忙的焦头烂额,却还是要挤出时间去前前后后走动,才把王俊凯给弄出来。

两个人时隔多年终于心平气和的坐在一块,易烊千玺倒着酒,什么话也没有。

王俊凯不喝酒,也不吃东西,他只是喊,“千玺。”

易烊千玺蓦地把酒杯放下,桌子底下那只手攥成拳头,青筋可见,他说,“有病吧哥们儿,这一套有什么用啊!别把命搭里头了您!”

“日本人很快就要开战了,国民党还不打算有点行动吗?”

“那也不是你们可以决定的。”

王俊凯忽然噤了声,看着他一言不发,模样挺委屈,易烊千玺就有些头疼,方才连着喝下去的酒后劲一阵阵来,外头风一吹胃里火烧火燎的,他就很想吐。

“我只是想见见你。”

他终于受不住起身,扶着木头桩子哗啦哗啦吐了个干净,头更疼了。

可那之后王俊凯更黏人。他是在一家报社工作,笔杆子不好好写报告,三天两头给他递信,跑了几回之后,每回他一来,委员会的同事就喊,“千玺你的信又来了。”

要么就借着各种由头将他喊出去,有几回还遇上躲空袭警报,两个人拉扯着跑回易家,又往郊外来回折腾。

易烊千玺整个人瘦了一圈,委员会事情多,王俊凯想法设法送过来的东西也都没空去吃。




南京发生了小规模的战争,组织本来想把易烊千玺调回北平,后来是易司令下的决定,就没去成。

可重庆还是不太平,甚至更乱。

那些学生又在谋划游行,日本人不知道怎么得了消息,挑衅司令部,在那个晚上大规模的开枪打击学生,易司令看不下去,派了兵去回击。

流弹毁了很多地方,很多无辜的学生也牺牲在这场动乱里。

易烊千玺知道的时候,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的疼,凭他对王俊凯的了解,对方一定会忍不住去参与,那太危险了。

可他还要在街头处理动乱的后续,收殓尸体,以及搭建临时的医疗站。

他一边绕着城边跑,一边打听王俊凯的消息,对方却是真的不在家里,急的他几乎吃不下饭。

日本人彻底撕破脸皮,和国党正面冲突起来,易烊千玺带着一队卫兵在街上巡逻,和日本人撞上了,就是一番争执。

动了手就引起些不小的伤亡,有旁的学生也冲过来帮忙,易烊千玺就在那堆人里看见了王俊凯。

他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拉住王俊凯的,“你疯了吗?跟我回去。”

“不可能!”王俊凯甩开他的手,他吃痛也一时脱了力,他的右手手臂刚被子弹擦过,还往外析着血。

“王源儿”,王俊凯对着他,有些语无伦次,“王源儿还在那边,我得过去。”

他想喊住他,可是有些发不出声音,身后的日本人也不给他喘气的时间,为了保护别的学生他完全腾不出空,左手提着枪顺势一蹲,打在一个日本兵的腿上。偏偏他还不能随便杀人。

等这边结束了,王俊凯已经没影了,易烊千玺握着枪转身就要朝那边去,身边的副官拉着他不让他走,他却忽然来了力气似的,大吼一声,“你给我放开!”

吼完就浑身一软跪了下去,出了一身冷汗。

太害怕了,王俊凯就在他面前,周遭是枪林弹雨,他没能拉住他。




易司令把他关在家里不准出去。他在房里不吃也不喝,就这么同家里人犟,楠楠好几次看不下去,却还是被易司令警告不准靠近他的房门。

他想尽了办法想知道外头的消息,楠楠也支吾着说不明白,只知道日本人抓了好多人,逼着司令部先服软。

最后易烊千玺没有办法,他找出自己的军装换上,对着镜子整理自己,最后咬着牙从窗户边上跳下去,重心落在右脚上,当即就肿了很大一块。

翻墙的时候就不那么利索,后院没点灯,他掉下来几回,才终于翻了出去。

他是先联系的副官,嘱托了一些事,随后就直奔宪兵队去。

门口的卫兵挡着他,他直接掏出枪抵在对方脑门上。他来的时候浑身透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卫兵举着双手跟着他进去,很快就有一队人将他围了起来。

他可是易少校啊。国民党正经授军衔的少校,日本人不会轻易动他。而只要他在这里,易司令就不会不管。

他得把王俊凯带出去。




学生被放出来的时候还在痛斥日本人,易烊千玺等在门口,看见王俊凯急忙迎上去,停在他面前又什么话都说不出,只是骂他。

“傻子。”

王俊凯没出声,他朝着他身后看了眼又问,“源儿哥呢?怎么没出来?”

“我把王源儿送走了的。”王俊凯看着他,伸出手去擦拭他脸上因为翻墙蹭的灰,力度很轻,手指很凉。

易烊千玺却更生气,拍掉他的手,气急败坏的大声责问,“送走了?送走了你还被抓?你是不是有病儿?”

王俊凯忽然抱住他,抬起手捂住他难得喋喋不休的嘴,微微侧过头,嘴唇就蹭到了他脖颈。然后他深吸一口气,整个人才放松下来,“你还在啊,易易啊,你没事就好。”

易烊千玺觉得头疼。王俊凯总是不分时间地点的,毫不犹豫的给他温柔一刀。

他太挫败了。他自以为能力足够的时候,王俊凯却好像已经走到他快够不着的地方。他觉得自己要看不清楚前路,看不清楚未来了。

黑夜显得那么漫长,易烊千玺默默走在王俊凯前面,他全身微不可见的发抖,右脚肿了一大块,走路也艰难。

王俊凯一直没出声,却忽然越过他,在他面前蹲下来,说,“我背你。”

他没有动,后者无奈的叹口气,转过身同他面对面,他就拼命盯着那双眼睛,眼尾因为太过疲累漾着点红,四处没有光亮,所以王俊凯的眼睛也是沉的,不再像还在北平的时候,王俊凯眨着眼睛易烊千玺甚至看不出他任何情绪。

“放心吧。”可王俊凯说,“没事的。”

他就忽然红了眼眶。

才明白过来其实身上所有的勋章加起来都不够这一句话分量重,这个如此难熬的夜晚,他靠着自己欺骗自己建立起来的的所谓安全感强撑到现在,终于泄尽力气。

易烊千玺想起过去的六年,他自王俊凯离开后就不再同易父有过多的交流,也从来不会母亲面前撒娇,愈发沉默寡言的性子叫他学会了如何去忍耐长夜难明。

一年前授少校衔那回,他被皖系的人围追堵截,一个人拖着受伤的身子在小巷里穿梭,最后倒在一个角落里。那时候他捂着腹部的伤口,温热的血不断从指缝中析出来,身子慢慢变得有些冷,他忍不住开始咳嗽。

卫兵抓捕的声音还在继续,可他忽然什么都听不见了。侧过头去正对着的地方,隐约能看见不远处学堂的矮墙,月亮低低的挂在上头,他就想起那个没有风的夜晚,因为随同一个连的同学从铁丝网后头钻过去,然后被日本宪兵一锅端了的囧事。

他的学生时代和别人不大一样,不念少年强则国强的书本,只成天和枪杆大炮打招呼,但他一样会向往学校外面的世界。

就算现在回想起来,学校的外面其实不那么好的。一堵墙外面有一个险恶,肮脏,混乱,不可理解的世界。

可一堵墙外面还有一个王俊凯。

那是一个极其自由的灵魂,有着易烊千玺最向往却最不可得的洒脱,那是驱使他扑火的温暖光源。

所以无论是训练之下受不住,还是一座座城市辗转,要在枪林弹雨中拼命活下来,又或者是这一身伤痛加冕而来的军衔,与他而言好像都不过是一句话就能说完的事情。

那就是,“王俊凯告诉易烊千玺了,放心吧,没事的。”




王俊凯扶着他进了家照相馆,那是他们报社常来的地方,老板也都是熟人,借了点简单的东西给他处理伤口,两个人就坐在后头喝茶。

易烊千玺看着四周的摆设,不过几年好像就有很多东西都不一样了。

他们还在京城的时候,王源寻摸的照相馆比现在的旧多了,屋子也小,小玩意儿倒是挺多。

王俊凯趁他发呆,起身拿了老板的照相机,对着他聚焦,说,“千玺,我给你照一张相吧。”

他颇不自然,右手手臂还有擦伤,只好摆起手遮住脸,说不拍。

王俊凯就凑到他边上,放软了声音,小心避开他的伤口拥住他,眨巴眼睛,“我很少看你穿这么正式,给我拍一张吧。”

到底架不住,易烊千玺站起来慢吞吞挪到一边,稍微侧着身子,配合着王俊凯的方向。

王俊凯拉着镜头,慢慢聚焦,易烊千玺表情有些僵硬似的,抿着唇一派严肃,军服整理的利落,肩侧的流苏妥贴的垂着,他望着王俊凯的方向,视线正好落在王俊凯眼里。

王俊凯就说,“千玺,你别看着我,你得看镜头。”

被戳穿他也不慌,面不改色的移开目光,只脸上慢慢发烫,耳朵根出卖了他的心思。

王俊凯看着他动作,知道他尽量想把右手藏到背后,又不大习惯照相似的,没甚么表情。

可王俊凯看得出他很累,易烊千玺自己大概不知道,每次他被他折腾,都是这个样子的。

眼里藏着开心,眼里还透着憔悴。

“咔嚓”,王俊凯在心里跟着发出声音。

易烊千玺便放松下来,问他拍的怎么样,王俊凯捧着照相机左看右看,最后抬起头委屈的很。

“嘤,易易,没胶片了。”

易烊千玺那时候觉得王俊凯可真能行。

其实那时候,他们都是知道没有什么以后,所以才想抓紧了时间留住和对方有关的一切。

王俊凯要去英国了,国内动荡,很快就要打仗了。




易烊千玺回到家中的时候,易父看着他裹着绷带的手,难得的没有打骂他,起身回了房,留下他立在门边。

过了一会易母拿着医药箱出来,给他仔细清理伤口,一边上药一边哭泣,惹得易烊千玺愧疚更深,连说了几声对不起。

“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易母握着他的手,温暖的手心好像让他身子慢慢暖和起来,“你从来都不喊痛,你父亲又怎么会知道呢。”

“我不痛的,老娘。”

易母抹了把泪,更显无奈,“傻孩子,你还是在怪你父亲。”

“我们要回北平了,你父亲,被调遣回去做司令部的监察员。”

易烊千玺听闻愣了会,从总部长到监察员,虽然明面上是回北平掌权,但是他知道父亲其实是被明升暗降。

易母见他不出声,叹了口气,温柔的拍拍他的手背,“你一个少校,有什么分量呢,都是你父亲的人情啊烊烊,在人家那里易将军可比易少校有价值。”

“你还在北平的时候,你父亲还没授上将的衔,你还记得吗?那时候你们几个被日本人扣了,是丁司令出面解决的,但是哪有那么简单的事,你父亲被停了职,那段时间怕你担心,就隔两三天回趟家,你都不知道。”

“烊烊,爸妈不是要你多有出息,只是你也看到了,这年头如果没有点傍身的,就只能被人踩着过。”

“你爸,你爸上将的军衔也是拿命换来的,他替参谋长挡的枪!你们爷俩都一个样,都不肯说,你那时候却还为了那小子…王俊凯,同你爸生气。”

“但是军火商,那都是日本人逼走的。”

那天晚上易母絮絮叨叨说了很久,易烊千玺坐在一边只觉得心里难受,易母对着他忍不住大哭,一边哭一边说就不该让他进军校,吃那么多苦受那么多罪。

孩子身上的每一道疤都是父母心上的枷锁。

直到最后易母平复下来,对着他犹豫了许久还是开口,“如果你真的很辛苦,就交给爸妈,没关系的,你父亲实权还在那,没人会说你们什么,你们,你跟他走吧,就算什么都没有,楠楠也长大了,楠楠也可以……”

易烊千玺出声打断她,“妈,我没关系的。”

他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父亲一直是我的榜样,我没怪过他,真的。”

“楠楠也在一个美好的环境里成长,哥哥走过的路他都不用走了。”

“国家危亡,承重担于吾辈,不负所托。”

“妈。”他带上了点哭腔,“王俊凯,王俊凯也知道的。”

雾气慢慢缭绕,天边破晓,一束温暖的光照进屋子里,易母搂着自己的大儿子,包容着这个男孩最后的脆弱。

“那就再坚持坚持吧,烊烊,现在辛苦一点,以后就能很幸福。”




易烊千玺是和王俊凯王源一起坐火车去上海的,出了车站,王俊凯和王源去码头,坐开往英国的船,易烊千玺相反,他继续北上,去北平。

火车没入黑漆漆的隧道里,什么都看不清,只有耳边嗡嗡的声音,震得人不太舒服。

王俊凯忽然问他,“第一次见到我是什么样子的?”

他回,“就,口音不是本地人,长的漂漂亮亮的,但是话很多,太吵了。”

王俊凯在他对面轻声的笑,然后说,“我呀,我只觉得你身上的味道很好闻,坐在你旁边就会很安心,听了很多次的人终于见到真容,只觉得,哇,比想象中还要好上几分,可后来你因为被日本人扣住的时候,又觉得怎么会有不一样的人,冷冰冰是你,可怜委屈也是你,那还有什么样子会是你呢?就是这么想的。”

于是就在他身边琢磨了这么些年,易烊千玺不知道他琢磨出什么来没有,他自己对自己都不大知道的,只有王俊凯偏能把他所有的一切都分门别类似的,记得清清楚楚。

火车驶过隧道,此去路都光明。他终于大大方方在阳光下站在王俊凯旁边,然后同他说再见。




他在最艰难的那段时间,每天都得看一遍王俊凯写给他的信。

后来又总梦到从昌平搭车一路到市里上课的日子,北京的大太阳晒的人又热又困。

只有某一天王俊凯忽然打开车门钻进来那一刻,带起一阵风,细细的轻柔的拂过他面颊,清凉惬意,让他一股脑的清醒过来。

于是扭头就望进了最美好的风景,有那么一段时间他确认过,也停留过,大概就够了。




王源上了船将箱子放下,挤在最前头朝底下的人招手,码头上送行的人群很多,他是在同自己的祖国暂时说再见。

轮渡愈来愈远,离人已去,送行的人开始散开,只有一个人还始终站在那里,等看不见船了,才忽然回身拼命的跑了起来。

王源坐在位置上看着手中的两张船票就想笑,王俊凯硬是撑在登船前一刻忽然对他说,他觉得还是不能走,一离开易烊千玺哪怕几刻钟,都好像要死掉一样。

他笑他夸张,就像王俊凯偷偷把易烊千玺的照片藏在皮夹里头,却要骗对方没有胶片了一样,该有多喜欢,才要一个人藏起来偷偷的,看了又看。

王源突然就理解了当时丁程鑫的心情,他知道王俊凯也是一样的。

是有那么一个人,你就是愿意跟着他,同生最好,共死也不惧。

苦难的国家还没有能力改变现状,战争的号角即将吹响,此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但是散落天地的挚友,他们翻过墙,翻过沉沦的一切。只要有心一定还会重逢。

这一次,王俊凯要先去找易烊千玺了。





“当我跨过沉沦的一切

向着永恒开战的时候

你是我的军旗”

——王小波《爱你就像爱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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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间和妈妈对话那里还有后面用了千总给妈妈的信,那几句话非常戳所以想说出来。(如果不妥就删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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